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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四章 鹈鹕(下)

    褚果的魂灯还亮着,便说明沅州如今虽然兵乱,但并未祸及这位皇子的性命。

    事情很糟,但没那么糟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点了点头,道:“这几日我便在使团内安静等待便是,我让铁瞳速度放慢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必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思忖片刻,提醒道:“沅州上空笼罩着一层铁幕,【浑圆仪】无法越过大离皇室的阵纹,窥伺这层铁幕下的天命……褚果失去讯息这件事,看似巧合,但我却觉得,此事没有那么简单,如今使团进入离国境内,你须得更加小心。”

    的确,刚刚进入离国境内,褚果就失去了消息。

    巧。

    实在是太巧。

    “褚国皇子的秘辛,当真没有其他人知道?火主能够信任么?”谢玄衣有些担忧。

    “这件事,我以【浑圆仪】进行了卦算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沉声道:“褚果身份,目前还无人知晓。至于火主,不必怀疑……他乃是值得一个托付性命的可靠人物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谢玄衣挑了挑眉,这个评价相当高。

    “这些年书楼在离国境内的许多任务,都由火主一手安排。倘若他已通敌叛国,那么钱三便不可能顺利返回褚国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顿了顿,道:“褚果之事,大概率是个意外。若以后有机会见到火主……你便明白我为何对他如此信任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信得过,我便信得过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不再多说,他对陈镜玄的信任是无条件的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事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笑了笑,郑重道:“此次出使,在沅州境内,你需要小心三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陈翀,纳兰玄策不必多说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道:“钱三在宝船上已经对你说了……这两人如今强强联合,对佛门虎视眈眈。不过碍于‘禅师’的存在,即便真有计划,这两人大概也不会亲自出面,你需要小心的是陈翀的‘左膀右臂’,以及纳兰玄策的控弦术传人。”

    一枚玉简抛出。

    谢玄衣接过,神念一扫,缓缓念出了玉简上的人名:“孟克俭,杜允忠,纳兰秋童。”

    前面两个,谢玄衣都未听过。

    不过倒有一个,谢玄衣还算熟悉。

    纳兰秋童。

    天骄榜揭榜之时,这纳兰秋童排在第二,仅位于自己之下。

    “孟克俭和杜允忠乃是陈翀一手栽培起来的亲部,实力超群,地位超然,他们二人平日分别统领羽字营和苍字营的精锐,如今正在沅州平乱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认真叮嘱:“陈翀起势太快,几乎是横扫之势,压过了离国诸将,关于他的情报,方圆坊收集并不多,书楼能够提供的情报支持实在有限。孟克俭和杜允忠二人都绝非等闲之辈,这两人不仅境界高深,而且各有所长,一人善谋,一人骁勇,但凡遇到……不要有丝毫犹豫,直接远离。”

    “有这么可怕?”

    谢玄衣眯起双眼。

    “这两人都已晋入了阴神之境,而且陈翀韬光养晦多年,他所栽培而出的铁骑,据说可以一敌百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凝重道:“除此之外,孟克俭擅长符箓之术,铁骑冲杀,有阵符师坐镇后方,威力还会再度提升,即便是阴神遭遇‘锁元大阵’,也可能会被铁骑硬生生耗死。”

    这一点,所言倒是不虚。

    无论是褚国还是离国,都有诸如此类的先例。

    阴神的确厉害。

    掌握一条完整道境,即便没有凝出法相,也可以使用驭气手段,轻轻松松屠灭一座城池。

    可若真碰上有备而来的阵纹师,带着大量铁骑,施展锁元阵,将一方天地压制……这便成为了一场结果注定的“惨战”。有几位阴神能够扛得住无穷无尽的元气消耗?铁骑冲杀,不计伤亡,直至对方出现破绽,而后便是一招制敌。

    这,便是大修行者最害怕的处境。

    某种意义上来说,当年的莲尊者,就是死在妖族这样的设计之下。

    “我会小心的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将陈镜玄所说的尽数放在心上,他转而问道:“两位阴神,又是陈翀麾下,的确值得注意……不过纳兰秋童,一介小辈,也需要你刻意叮嘱么?”

    “玄微岛的控弦之术独步天下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道:“纳兰玄策几乎从不出面与人作战,方圆坊根本没有关于他的战斗记载。但据我所知,玄微岛的术法与忘忧岛截然相反,他们不太注重肉身修行,主要依靠借助机关增强自己,看似是旁门左道,但实则战力强悍,尤其是在阳神境下,机关术战力惊人,由于术法偏僻,一旦交战,往往令人防不胜防。”

    “按照方圆坊的情报来看,这纳兰秋童早早就抵达了洞天圆满,只怕连道则也修到了圆满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揭榜,将他排在你的身下,想必会引起他的不满。”

    陈镜玄道:“你需要小心他来找你的麻烦。”

    该说的,也就这些。

    这次相见。

    主要是为了告知谢玄衣沅州变故,以及传递情报。

    陈镜玄将剩下的详细讯息,都整理到另外一枚玉简之上,交付之后,雾气便摇曳散去。

    “孟克俭……杜允忠……纳兰秋童……”

    谢玄衣认真看完这玉简,将这几个名字牢记在心。

    随后,他的神念缓缓退出这片如意幻境。

    车厢早就恢复了宁静。

    只不过车帘外,却是有着熟悉的絮絮叨叨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原来谢玄衣神念浸入幻梦之时,邓白漪默默开始了绘符,车厢无人交谈,闲不下来的钧山真人便跑到前面,找特执使铁瞳聊天。

    这一路走来。

    使团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叫做七岁八岁狗也嫌,堂堂阳神转世重修,竟也有如此聒噪的时刻。

    谢玄衣和邓白漪,都不惯着他。

    至于妙真,更是不搭理钧山。

    钧山不太喜欢佛门,和其他僧人也聊不来。

    最后便只能苦了铁瞳,一边驾车,一边陪这位道门祖爷爷有一句没一句闲唠。

    微风吹过。

    车厢里的氛围前所未有的太平。

    谢玄衣看着面前闭目以心念绘制符箓的姑娘,忍不住轻叹一声,重新参悟起“生之道则”,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清净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
    日暮。

    马车行至栖霞山,缓缓停下,山道狭窄,落日盘旋,昏黄余晖洒落。

    使团最前方。

    一道身着布衫,浑身染血的身影,拦在了道路正中央,落日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
    虽然佛门慈悲,但沅州乃是是非之地。

    妙真以神念扫过,本想忽略这道身影……

    但对方手中高高举着一块破碎的令牌。

    妙真认出来了。

    谢玄衣手上,也有一块类似的玉牌。

    “我来见小谢山主。”

    这道干枯的身影,死死捏着那枚玉牌,以意念支撑着残躯,向前迈步,最终意识崩溃之前,她对前来询问的僧人,说出了这么一句话,而后便直挺挺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。

    她被送到了谢玄衣所在的车厢之中。

    “这是谁?”

    向来喜欢凑热闹的钧山真人,第一时间来到了对方身前,啧啧打量了起来,这女子年龄看起来并不大,身材极好,显得青布衣衫布料有些单薄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瞥了眼对方,平静回了一句。

    虽这么说,但他已经猜到了这女子身份。

    意识已经陷入昏迷,但手中还捏着破碎的如意令……

    在这个时间段找到使团,念出“小谢山主”四字的,大概就只有前段时间被兵乱祸及的“鹈鹕”了。

    “真不认识?”

    钧山真人挑了挑眉,故意拱火:“对方可是认识你呢,人都快死了,还能念出‘小谢山主’……”

    “喂,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?”

    邓白漪翻了个白眼:“这姑娘气息如此虚弱,你怎能开这种玩笑?”

    钧山无奈,耸了耸肩,淡然说道:“放心,这家伙死不了。”

    说罢。

    他挪首望向谢玄衣:“等什么呢,正是动用道则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玄衣没有多言,他伸出一枚手掌。

    眉心光华引动。

    车厢里一阵轻颤,光华自掌心落下,生之道则的气息如丝线一般垂落,笼罩在女子面容之上,后者苍白枯萎的神色顿时恢复了三分。在没有明确对方身份之前,谢玄衣并没有动用“不死泉水汽”,他只是催动生之道则,确保对方可以恢复意志。

    这女子身体上的伤口,并不算重。

    几处明显砍伤,都并未伤及根骨。

    她真正的病根,应该是落在了神魂心湖之中,这等伤势最是难治,只能用时间静养。

    不过,生之道则落下之后,效果斐然。

    不到半柱香。

    面色苍白的女子,便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
    她眼前的世界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,马车颠簸的声音传来,缓缓睁眸之后,她看清了悬在面前的道袍稚童,没忍住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……啊?”

    女子飞快坐起,下意识要抽刀刺出。

    “淡定。我不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悬在车厢中的钧山真人,向后退了退,同时抛了抛手中的储物袋:“你东西都在这里面呢。”

    他看到这女子的第一件事,就是“卸甲”。

    符箓,刀兵,以及藏在靴子内侧的短匕……

    通通都被钧山收了起来,放在了这枚储物袋中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女子神色骤变,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前,就连贴身佩戴的玉佩都被收走了:“你是谁?!”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鬼,简直倒反天罡……”

    钧山真人挪首望向身旁的黑衣少年,嗤笑道:“谢真,按道理说,这台词的主人应该是我吧?”

    听到谢真二字。

    女子神色才稍稍平复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重新打量这节车厢,除自己外,一共只有三人。

    一个道袍稚童,一个黑衣少年,以及一个神色清冷的白衫女子。

    “谢真……你……就是谢真?”

    女子依旧保持着警惕。

    她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少年,天旋地转的视线之中,印象中的面孔,与眼前之人缓缓重叠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是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垂眸,淡然一笑。

    他并没有对自己身份进行更多解释,只是平静问道:“你是书楼的暗子吧?现在你安全了,不妨说说,你遭遇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鹈鹕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明显有些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她重新闭嘴,而后望向车厢里的另外两人。

    言外之意,不必再说。

    她乃是书楼的人。

    她只认识谢真,其他人,她并不清楚。

    “……听说密云的伤势好了许多,我去看看他。”

    邓白漪很识趣,立刻起身。

    车厢立刻少了一人。

    但还有一个不识趣的家伙,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看我干什么?”

    钧山真人等了半天,也没个声音,他瞪大双眼,纳闷催促道:“我不过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,你们聊你们的,反正大人的事情小孩听不懂!”

    “???”

    女子傻眼了,这道袍稚童也忒不要脸了吧!这是八岁?!

    “……赶紧滚蛋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没好气传音:“密云那边的情况你难道不关心么,万一他神魂好转,可以动用‘因果道则’帮你探查天元山的情况了呢?”

    “啧,有理,书楼的破事谁乐意听?”

    钧山真人撇了撇嘴,将那枚储物袋随意掷下,掀开车帘离开这片是非之地,。

    “……还有他。”

    鹈鹕深吸一口气,望向车帘前方。

    前面还有一个马车车夫,铁瞳。

    话音刚落,谢玄衣立刻甩出一张符箓。

    “哗啦!”

    符箓紧紧贴扶着车帘,在空中扩散出一道元气屏障,将整座车厢都笼罩起来,如今这一整节车厢,都没有其他人物,也不存在其他耳目。妙真的神念虽然自始至终笼罩使团,但他给了谢玄衣极高程度的尊重,从来不会以神念探查此地。

    “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谢玄衣平静说道:“现在你可以说了么,鹈鹕?”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女子第一时间捡起那枚被钧山丢弃的储物袋,检查自己的物品有没有遗漏,而后一一将其取出。

    “不愧是小谢山主。”

    做完这些,她抬起头,直视着眼前黑衣少年的双眼,冰冷警惕的神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:“……你是怎么认出我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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