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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 魔窟

    杀人,还是被杀?

    这看似是个选择。

    但其实,褚果知道自己没得选。

    他盯着面前满桌饭菜,犹豫许久,而后下定决心,举起一根枯瘦羊腿,狠狠咬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要活!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郎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谢玄衣有些讶异,他欲言又止,最终默默看着少年郎吃完面前的羊腿。

    褚果已经一天没有好好休息了。

    除此以外,还在大漠中跋涉了整整四个时辰。

    与邓白漪不同,后者毕竟是筑基期修士,成功辟谷,即便三四天不吃不喝,也不会受到影响。

    褚果还是凡俗,连“炼气境”都未曾踏入。

    接下来是一场恶战。

    想要“活下来”,首先要“吃饱”。

    少年郎用力撕扯着烤羊腿,半晌之后,风卷残云,他一人便吃去小半桌食物,看见谢邓二人均未动筷,困惑道:“你们不吃?”

    “我们不饿。”

    邓白漪抢先一步开口,神色古怪地隐晦提醒道:“倒也不必吃得太饱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这些食物味道不错,就是口感有些怪怪的。”

    少年郎深吸一口气,擦了擦嘴,而后皱了皱眉道:“什么时候开打?”

    “随时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微微转头,平静说道:“这些人已经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了。”

    停顿一下。

    谢玄衣缓缓说道:“左边这桌是沅州流寇,虽然没有参与平芝城暴乱,但多少贡献了一份力量。右边三桌从婺州来,应该拜过荒山野岭的修行宗门,这里有两位炼气士。你们要不要分工一下?”

    邓白漪深吸一口气,她神念早就扫过一圈了。

    整座客栈一楼大堂,一共二十七人,坐了四大桌。

    褚果毕竟是个少年,尚未炼气,即便狠下心来,也没办法和炼气士对抗。

    她缓缓说道:“我右,你左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掌柜呢?”

    褚果以衣袖擦拭唇角,抹去油渍,眼神沉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倒是没有急着离开屏风,抢先发难。

    “这座客栈主人境界不俗,不是你们能对付的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微笑道:“不过不必担心,你们只要狠下心,这些人都能杀完,我可以保证,不会有其他人干预此战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得到这么一个答复。

    少年郎悬着的心就此放下。

    他再次深吸一口气,攥着春风推开屏风,来到喧嚣大堂,原先议论纷纷的众人,一时之间尽皆有些怔住,一道道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。

    “几位老乡,也是沅州过来的?”

    褚果挤出笑意,抱着伞剑,缓缓来到右边那桌,用沅州方言开口。

    “小崽子是沅州人?”

    坐在主座上的男人,裸露上身,披散长发,阴柔面颊被一道细长刀疤贯穿,身材瘦削,但肌肉扎实。

    阴柔男人膝前横着长刀,此刻望向面前最多十岁,主动前来打招呼的捧剑童子,笑眯眯开口:“你小子命不错,跟了个好主子,在乾州没少享福吧?”

    这番话入耳,多少有些讥讽意味。

    褚果方才留心听了这桌的谈话,他当然知道,要不了多久,这伙人就会主动出手。

    杀人,掳财,淫辱,一样不少。

    如若自己不抢先下手,这条“好命”,今日便会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“哪里哪里。”

    褚果苦笑一声,感慨说道:“我家主人年纪轻轻,色令智昏,见手下婢女有些姿色,非要私奔,因此招惹了族内震怒,被贬来到虞州……这下好了,半路马车遭遇流寇,被迫被困在这大漠之中,我拜入高宅没过多久,可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啊。”

    “???”

    屏风中的邓白漪听到这说辞,险些将茶水都喷了出来。

    谢玄衣则是忍不住轻笑一声。

    褚果这小子,从哪学来的?胡扯一通,倒是有模有样。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坐在主座的匪首来了兴趣,拍了拍手下,让其挪开一个位子,而后示意面前少年郎坐下。

    匪首低声笑道:“我瞧那小娘子肤白貌美,原来也是个痴情种,即便抛去万贯家财,心甘情愿和你家主子私奔?”

    “这年头,谁当痴情人?我家主子吃亏就吃在私塾读过书,把脑子读坏了,为了一副臭皮囊,连家产都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褚果赔笑开口,主动坐下,他凑近过去,声音压得极低:“要不是为了碎银几两,谁愿意受苦受难,其实我和这小娘子,离开乾州之后,心里立刻就后悔了……反正已经不在乾州,失势的贵公子,哪里算得上贵公子?”

    “有趣有趣。”

    匪首端了一盏酒,递到少年郎面前,道:“饮下此杯,你继续说。”

    褚果瞥了眼酒盏,面不改色,将其饮下,而后缓缓道:“我家主子酒量不行,如今喝多了,已经醉倒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想如何?”

    匪首嗤笑一声。

    “简单。”

    褚果沉声道:“小老弟初到虞州,人生地不熟,我想请诸老乡帮个忙,选个风水宝地,顺带稍稍处理一下‘麻烦’,事后五五分成。”

    匪首笑盈盈道:“杀还是埋?”

    褚果也笑:“都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这块地就不错。”

    桌上一个大汉揶揄问道:“先杀后埋,还是先埋后杀?”

    明眼人都能看出,这伙人在逗这位捧剑童子。

    “这块地?”

    褚果故作不知,犹豫反问:“这里不太好吧?”

    “杀和埋都好说,选在哪里都一样。”

    匪首捧起长刀,一边端详,一边开口说道:“重要的是,五五分成太少。”

    “六四,七三?”

    褚果怔了怔,纠结道:“我能够接受的底线是八二,再多就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太少。”

    匪首以沾了酒液的青布擦拭刀面,慢条斯理说道:“我们做生意,向来十零分。杀了你,你主子的钱财,女人,也都是我们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褚果叹息一声:“果然大离已经烂到了骨子里,陈翀铁骑的马蹄,怎么就没把你们这些渣滓的骨头踏碎?”

    匪首瞪大双眼。

    下一刻,不知不觉坐在他近前的少年郎忽然拔出伞剑。

    褚果练了数千次出鞘劈砍。

    他只会这么一招。

    桃源后山,无数次面对木人桩,下不去手。

    但这一刻,人体窍穴,经脉,尽数浮现眼前,褚果暴起,没有丝毫犹豫,死死攥着长剑,用最大力气,自天灵往下砍去。

    “哗啦!”

    这一剑远比褚果想象中要锋锐万倍。

    抱着伞剑跌跌撞撞走了四个时辰的少年郎,从未感到这把剑如此轻盈,仿佛有人替他分担了九成重量,提剑挥砍之时,又默默增添了十成力气!

    拔剑出鞘,一斩到底。

    犹如切纸,更似砍柴。

    那赤裸上身,肌肉贲张,但尚未开始修行的沅州流寇匪首,就这么从天灵位置被一切两半!

    整条木凳也被一削两半!

    这血腥一幕,顿时引爆了整座客栈。

    “小崽子扮猪吃虎!”

    “杀!”

    这一桌沅州流寇顿时沸乱,刀剑出鞘,身处混乱中央的褚果瞪大双眼,整个世界无比喧嚣,而他的内心世界则是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他万没想到,自己这一剑起效如此顺利!

    杀人了!

    这就杀人了?!

    刺鼻血腥味涌入鼻腔,褚果压下心头眩晕,骤然清醒,他连忙回过身子,慌乱砍出第二剑。

    横切。

    如果说,第一式劈砍,还能看出桃源后山苦练十数日的影子。

    那么这一剑,便没有丝毫剑理,只是普通凡俗胡乱挥砍的一剑。

    但春风野草太过锋利。

    哪怕只是随意一砍,也是凡俗无法承受的一击。

    “嘶啦!”

    一蓬滚烫鲜血泼洒到褚果面颊之上。

    他杀了第二人,拦腰砍成两半……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,流寇拔剑而起,纷纷向他涌去。

    褚果还没开始修行,更没学过杀人,来不及闪躲,后背便传来一阵剧痛——

    一刀势大力沉的浮砍,实实在在劈在了他的背上,将他打翻在地。

    刺骨剧痛涌入心海。

    少年郎红着眼转过身,挥出第三剑,见识了这“神兵利器”的厉害,偷袭挥砍者没敢使出全力,仓皇躲避,长刀被伞剑一砍两半,就此崩碎,但一桌流寇尽数围了上来,有人退后两步,取出大弓,搭弦射箭,对准少年郎头颅。

    “嗖!”

    弓箭射出,屏风破碎。

    一袭白衫飘然掠出,邓白漪不再坐视不管,重重一袖甩出,将箭镞半途击碎,她本想现身之后,先帮褚果杀了那桌沅州流寇,再去对付婺州炼气士,但无形之中,一股剑念挡住了她。

    坐在屏风正中的谢玄衣,漠然看着这一幕。

    按理来说,褚果乃是褚国的“皇子”,千金之躯,不坐垂堂,不该蒙受丝毫伤害。

    只可惜,谢玄衣不这么认为。

    这伙沅州流寇,看似人数众多,气势唬人,但其实不足为惧。

    杀一人,寇乱。

    杀三人,寇惧。

    杀五人,剩下的自然溃败逃亡。

    有伞剑傍身,褚果偷袭斩杀匪首,接下来只要足够狠厉,拿出拼命的势头,便能够将这些流寇尽数杀光!

    “杀!”

    “杀!!”

    客栈顿时乱作一团。

    邓白漪主动掷出符箓,以道门五雷符聚拢一道掌心雷,对准婺州炼气士所在之处砸去。

    整座客栈大堂,陷入动荡之中,捧着餐盘的小厮见状屁滚尿流,连忙逃上二楼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玄衣神色平静,缓缓抬头望向二楼位置。

    屏风破碎,两拨人马打了起来,大堂一片动荡,而他所站之处,反倒是清净之地。

    他留了两道神念,默默落在邓白漪和褚果身上。

    虽是设了劫数,但总不至于让两人真的陷入“死境”,如果褚果和邓白漪当真出现意外,譬如遭遇刚刚那极难防守的暗箭,这缕神念便会激发……其实这道手段都多余了,以谢玄衣如今的境界,神念稍稍外放些许,便可以将整座客栈尽数握于掌心之中。

    只要他愿意,一缕灭之念,便可杀死所有人。

    做完这些。

    谢玄衣缓缓起身,径直走过拼命厮杀的两拨人马,一步一步,向着二楼走去。

    刚刚踏上二楼入口。

    便又见到了那位身材臃肿,满脸横肉的掌柜。

    掌柜顺着楼梯缝隙,往下看去,此刻大堂动静着实不小,符箓与剑气横飞,锅碗瓢盆皆皆砸碎,桌椅板凳尽数掀翻,这场厮杀,估摸着要死上二三十人……不过掌柜神色此刻虽然难看,却没有太大波澜,竟还能沉得住气,冷冷说道:“这位贵客,打砸损坏,一应要按市价赔偿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一共有百两黄金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闻言,取出腰囊,将其丢在地上,发出沉闷一声重响。

    腰囊敞口散开,露出满满金灿之色。

    掌柜神色缓解了不少,冷哼一声,艰难蹲下身子,伸出手掌,准备将金袋收入囊中。

    下一刻,一句话冷不丁冒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不过……这是你该拿的东西么?”

    声音音色似乎有了些许变化。

    掌柜怔了一下,微微有些茫然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抬头,而后瞪大双眼,眼神深处浮现出一抹真真切切的恐惧。

    只见面前黑衫年轻人的面容,逐渐发生了变化,谢玄衣背负双手,俯视着面前的掌柜,神念驱使“众生相”改变面容……若干年前他在离国游历,也佩戴了一张面皮,使用了假姓名,此刻面容逐渐变化,变成了当年踏入虞州大漠之时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是你?!”

    掌柜一屁股跌坐在地,脸色苍白如纸。

    时隔十数年。

    他依旧记得十分清楚。

    当年他还是小厮之时,有一个黑衫年轻人,一人一剑,来到此地,杀得整座客栈堆满尸骸。

    十多年前,南疆邪修东行,在虞州大漠扎根,还修筑了几座魔窟,虞州本就是离国混乱之地,这些魔道修士汇聚在此,修筑客栈,骗人住宿,食肉吸髓,本来是无人问津的上好生意,可惜被这年轻人杀了个干净……

    “当年看你可怜,饶你一条贱命,让你留在此地,能够谋条生路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厌恶说道:“你倒是好,魔窟毁了,再起一座,尽干些令人作呕的勾当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人。”

    掌柜泫然欲泣,刚想解释。

    “闭嘴,跪着。”

    谢玄衣冷漠道:“磕头。没我命令,不准停。”

    掌柜如蒙大赦,磕头如捣蒜,整座二层楼回荡着砰砰砰的震荡之音。

    谢玄衣继续向二层楼走去。

    那位小厮躲在角落瑟瑟发抖,他瞥了一眼,懒得理会。

    行至尽头。

    不用谢玄衣发力去推。

    厢房自行打开,一阵香风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谢玄衣低头望去,一位罗衫半解的丰腴妇人,早就听闻了外面动静,匍匐跪在地上,缓缓抬头,极尽媚态。

    妇人满面泪水,声音呜咽:“恩公,您终于来了!奴家苦等了好多年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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